第4章

    

夜色沉沉,隔壁那對父女早已安歇了。

小丫頭寧寧挽著袖子,才把灶台清理出來,煮上了一鍋鵝湯。

她家娘子此刻正倚在榻前假寐,不多時便聞得芳香四溢,勾得人口水直流。

她覺得腹中饑餓,忍不住嚥了咽口水,起身端坐,隻等著寧寧給她盛湯來。

這處房舍不大,灶台也離得不遠,寧寧端著湯過來時,整個院子都充溢著鮮甜濃鬱的肉香。

她接過碗,喝了一口,讚道:“好湯。”

又喝了一口,想了想,說:“比前日山廟裡的雞湯還略香些。”

寧寧在一旁坐下,咯咯直笑,道:“那朱麵鼓甚凶殘,害人無數,妖力強盛,自是要比那雞湯香甜。”

娘子點點頭,幾口將湯飲儘,又讚:“食材雖好,你的手藝更精妙,果然是廚上長大的。”

寧寧聽她這一句,臉上黯淡下來,嘟著嘴道:“娘子怎麼還提前事。”

娘子不妨她說出這樣一句話,有些尷尬,忙拿起湯碗掩飾,道:“下次鵝可試著燒來吃,我聽聞閩海一帶有這種吃法,甚是美味。”

“燒鵝?”寧寧睜著大眼,點點頭,道:“這我還冇試過,下次有了好鵝,定要燒來試試。”

兩人正談笑喝湯,突然聽得身後臥房內傳來一陣細細嗚咽,似有女子在哭。

寧寧皺眉聽了片刻,呼一下站起身來,高聲道:“哪個在哭?且來這裡哭咧!”

女子聲音吃她一嚇,似打了個嗝,愣了好一會兒,才從臥房後麵,探出一顆頭來。

那顆頭髮絲蓬亂,麵色青紫,舌頭伸出老長,掉在身前一晃一晃,倒叫寧寧看得笑了。

“你這女鬼,既膽小,還要學鬼嚇人,學又學不像,真真好笑。”她指著那顆頭,笑得捂著肚子,直不起腰來。

女鬼見寧寧不僅不怕,還嘲笑她,更是委屈,從那雙赤紅腫脹的眼睛裡,流出血淚來。

“好了寧寧,彆笑她,她要惱了。”她家娘子道。

“好嘛好嘛,不笑了。”寧寧憋住笑,再看看那顆頭,卻發現她縮回房間裡去,不出來了。

“你看,被你笑得躲起來了。”娘子點點寧寧,搖頭道。

寧寧一吐舌頭,做了個鬼臉。

如此兩三日,夜晚再未聽得有人哭,隔壁的連姐兒也不由得在心中嘖嘖稱奇。

劉奎夜間睡得安穩,白日裡更是精神煥發忙碌不堪,比起往日無人往來,家中突然訪客盈門,忙不過來時,還會叫連姐兒出來倒個茶水,端盤點心。

連姐兒不知父親在忙什麼營生,隻知道來客見了她,總給些荷包絨花,叫她拿著玩,雖說荷包是空的絨花也不值幾個錢,但東西做得精緻細巧,不是素日裡常見的,連姐兒長這麼大,極少得這樣的東西,心裡愛得很。

可惜好景不長,到了第四日,才吃過晚飯,洗了臉,就聽得隔壁又傳來女子嗚嗚咽咽的哭聲。那聲音淒淒慘慘,比起往日還多了幾分厲色,聽起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。

連姐兒嚇得縮成一團,用被子矇住頭,不住的抖。

好在那哭聲冇多久,就消散了。

她長籲一口氣,從被子裡探出頭來,仔細聽聽,確實是冇有了,才安心睡去。

隔壁,前廳裡。

寧寧捏住女鬼,不叫她逃走,脆生生道:“你怕甚,我家娘子不吃你這樣的鬼。”

女鬼瑟瑟發抖,低著頭趴在地上,不敢抬頭。

“你不是躲了好幾日了?怎麼今日又出來了?”那娘子仍是一身黑衣,頭髮散在胸前,如烏緞般絲滑。

“娘,娘子饒恕,奴,奴家實在是忍不得了......”

女鬼打著寒顫,磕磕巴巴的,總算是說了句完整的話。

“那劉...劉奎,明日要把我連姐兒賣了,我,奴要去吃...吃了他。”女鬼上牙磕著下牙,好容易才把這句話說完,雙眼淚如雨下,襯著青白麪孔,亂糟糟的頭髮,好不淒涼。

“膽子這樣小,就彆學人說吃啊吃的,你曉得如何吃嗎?”寧寧不屑的插了句。

女鬼被她嗆住,說不出話來,淚水愈發洶湧。

“你有何冤屈,說來聽聽。”娘子見那女鬼可憐,對寧寧揮揮手,讓她將女鬼鬆開。

女鬼爬起來,先做了個福禮,才抽抽噎噎說起來。

聽了半天,才知道,原來這女鬼是房舍主人,十年前被人誣陷在家中私會外男,那人拿住她贈與侄子的兩擔稻穀,硬說是她給姦夫的,還將她侄子扭送見官,關進了大牢,她百口莫辯,為證清白,一繩子吊死了。

汙衊她之人霸占了她的房子,搶了她的獨生女兒去,卻也並不用心教養,隻作奴婢一般,小小人兒十年來洗衣做飯伺候男人吃喝,男人一有不順心便非打即罵,可憐女兒孤苦伶仃,無人可靠,好不容易長到十二歲,竟要被賣進花錦樓裡去。

“你好端端的,為何贈兩擔穀子給你侄兒?”寧寧聽得奇怪,不由問道。

“我那侄兒進城來買穀,經過我家,我好久未見他,心中高興,叫他將穀放在前廳,自去廚房吃飯,待吃完飯出來,穀卻不見蹤影。”女鬼擦擦眼淚,道:“那穀是要拿回去與我兄長吃的,我侄兒孝順,坐地大哭,我見他著實可憐,也不忍兄長捱餓,就拿了兩擔穀給他回去。”

說到這裡,女鬼臉色一變,猙獰起來。

“不曾想,那劉奎,竟在門口拿住我侄兒,說他偷穀。我侄兒辯駁不得,隻得將穀給他,空手回去。他便拿著穀,來汙我私會外男。”

“你夫君呢?”寧寧問。

“夫君出門行商,不在家。”

女鬼大約想起十年前那段不堪回憶,雙目流出血淚,顫聲道:“劉奎無賴汙我清譽,我一弱質女子,百口莫辯,我侄兒聽聞此事,趕來為我說話,竟被他扭做姦夫,送進官府大牢。可憐我孃家無人,遭此厄運,我有何麵目麵對長兄父母,百般無奈,隻能一死以證清白。”

“你死了,你就清白了嗎?”寧寧似想起了什麼,小小臉兒竟透出幾分惡煞之氣。

那女鬼聽她這話,不由伏地大哭起來。